《秦妇吟》原文

唐僖宗广明元年（880年）黄巢军攻入长安，僖宗出逃成都，韦庄因应试正留在城中，目赌长安城内的变乱，兵中弟妹一度相失，又多日卧病；离开长安的第二年，中和三年（883年）在东都洛阳，他将当时耳闻目见的种种乱离情形，通过一位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女子——即秦妇的“自述”，写成长篇叙事诗《秦妇吟》。

《秦妇吟》原文（依甲本录入，參《全敦煌诗》酌改）

作者：韦庄

中和癸卯春三月。洛陽城外花如雪。

東西南北路人絶。緑楊悄〻香塵滅。

路傍忽見如花人。獨向緑楊陰下歇。

鳳側鸞欹鬢脚斜。紅攢黛歛眉心折。

借問女郎何處来。含嚬欲語聲先咽。

迴頭歛袂謝行人。喪乱漂淪何堪說。

三年陷賊留秦地。依稀記得秦中事。

君能為妾解金鞍。妾亦與君停玉趾。

前年庚子臈月五。正閇金籠教鸚鵡。

斜開鸞鏡嬾梳頭。閑凭雕欄慵不語。

忽看門外起紅塵。已見街中攂金鼓。

居人走出半倉惶。朝士歸来尚疑誤。

是時西面官軍入。擬向潼閞為警急。

皆言愽野自相持。盡道賊軍来未及。

湏臾主父乗奔至。下馬入門癡似酔。

適逢紫盖去蒙塵。已見白旗来迊地。

扶羸携幼競相呼。上屋縁墻不知次。

南隣走入北隣蔵。東隣走向西隣避。

北隣諸婦咸相湊。户外崩騰如走獸。

轟〻崐〻乾坤動。万馬雷聲従地涌。

火迸金星上九天。十二官街煙烘烔。

日輪西下寒光白。上帝無言空脉〻。

陰雲暈氣若重圍。宦者流星如血色。

紫氣潛随帝座移。妖光暗射台星坼。

家〻流血如泉沸。處〻冤聲〻動地。

舞伎歌姬盡暗捐。孾児稚女皆生弃。

東隣有女眉新畫。傾國傾城不知價。

長戈擁得上戎車。迴首香閨淚盈把。

旋抽金線學縫旗。纔上雕鞍教走馬。

有時馬上見良人。不敢迴眸空淚下。

西隣有女真仙子。一寸橫波剪秋水。

粧成只對鏡中春。年幼不知門外事。

一夫跳躍上金階。斜袒半肩欲相耻。

牽衣不肯出朱門。紅粉香脂刀下死。

南隣有女不記姓。昨日良媒新納聘。

瑠璃階上不聞行。翡翠簾間空見影。

忽看庭際刀刃鳴。身首支離在俄頃。

仰天掩面哭一聲。女弟女兄同入井。

北隣少婦行相促。旋拆雲鬟拭眉緑。

已聞擊托壞髙門。不覺攀縁上重屋。

湏臾四面火光来。欲下迴梯〻又摧。

煙中大叫猶求救。梁上懸屍已作灰。

妾身幸得全刀鋸。不敢踟躕久迴顧。

旋梳蟬鬢逐軍行。強展蛾眉出門去。

舊里従兹不得歸。六親自此無尋處。

一従陷賊經三載。終日驚憂心膽砕。

夜卧千重劔戟圍。朝喰一味人肝膾。

鴛幃縱入豈成歡。寶貨雖多非所愛。

蓬頭面垢犹眉赤。幾轉橫波看不得。

衣裳顛倒言語異。面上誇功雕作字。

栢臺名士盡狐精。蘭省諸郎皆鼠魅。

還將短髮戴華簪。不脫朝衣纏繡被。

翻持象笏作三公。倒佩金魚為兩史。

朝聞奏對入朝堂。暮見喧呼来酒市。

一朝五皷人驚起。叫嘯喧爭如竊議。

夜来探馬入皇城。昨日官軍收赤水。

赤水去城一百里。朝若来兮暮應至。

兇徒馬上暗吞聲。女伴閨中潛失喜。

皆言冤憤此時銷。必謂妖徒今日死。

逡巡走馬傳聲急。又道軍前全陣入。

大彭小彭相顧憂。二郎四郎抱鞍泣。

沉〻數日無消息。必謂軍前已銜璧。

簸旗掉劎却来歸。又道官軍悉敗績。

四面従茲多厄束。一斗黃金一升粟。

尚讓廚中食木皮。黃巢机上刲人肉。

東南斷絶無粮道。溝壑漸平人漸少。

六軍門外倚殭屍。七架營中填餓殍。

長安寂〻今何有。廢市荒街麦苗秀。

採樵斫盡杏園花。修寨誅残御溝柳。

華軒繡轂皆銷散。甲第朱門無一半。

含元殿上狐兔行。花萼樓前荊棘滿。

昔時繁盛皆埋沒。舉目淒涼無故物。

內庫燒為錦繡灰。天街踏盡公卿骨。

来時曉出城東陌。城外風煙如塞色。

路傍時見逰弈軍。坡下寂無迎送客。

霸陵東望人煙絶。樹鏁驪山金翠滅。

大道倶成棘子林。行人夜宿墻匡月。

眀朝曉至三峯路。百万人家無一户。

破落田園但有蒿。摧残竹樹皆無主。

路傍試問金天神。金天無語愁扵人。

廟前古栢有残枿。殿上金爐生暗塵。

一従狂寇陷中國。天地晦冥風雨黑。

桉前神水呪不成。壁上陰兵駈不得。

閑日徒歆奠饗恩。危時不助神通力。

我今愧恧拙為神。且向山中深避匿。

寰中簫管不曾聞。筵上犧牲無處覔。

旋教魘鬼傍鄉村。誅剥生靈過朝夕。

妾聞此語愁更愁。天遣時灾非自由。

神在山中猶避難。何湏責望東諸侯。

前年又出楊震閞。舉頭雲際見荊山。

如従地府到人間。頓覺時清天地閑。

陝州主帥忠且貞。不動干戈唯守城。

蒲津主帥能戢兵。千里晏然無犬聲。

朝携寶貨無人問。夜挿金釵唯獨行。

眀朝又過新安東。路上乞漿逢一翁。

蒼〻面帶苔蘚色。隱〻身蔵蓬荻中。

問翁本是何鄉曲。底事寒天霜露宿。

老翁蹔起欲陳詞。却坐支頤仰天哭。

鄉園本貫東畿縣。歲〻耕桑臨近甸。

歲種良田二百廛。年輸户稅三千万。

小姑慣織褐絁袍。中婦能炊紅黍飯。

千間倉兮万斯箱。黃巢過後猶残半。

自従洛下屯師旅。日夜巡兵入村塢。

匣中秋水拔青蛇。旗上髙風吹白虎。

入門下馬若旋風。罄室傾囊如卷土。

家財既盡骨肉離。今日垂年一身苦。

一身苦兮何足嗟。山中更有千万家。

朝飢山草尋蓬子。夜宿霜中卧荻花。

妾聞此父傷心語。竟日闌干淚如雨。

出門唯見乱梟鳴。更欲東奔何處所。

仍聞汴路舟車絶。又道彭門自相煞。

野色徒銷戰士魂。河津半是冤人血。

適聞有客金陵至。見說江南風景異。

自従大寇犯中原。戎馬不曾生四鄙。

誅鋤竊盜若神功。恵愛生霊如赤子。

城壕固護斅金湯。賦稅如雲送軍壘。

奈何四海盡滔〻。湛然一境平如砥。

避難徒為闕下人。懷安卻羨江南鬼。

願君舉棹東復東。詠此長歌獻相公。

参考

1. 干支序依《全敦煌诗》，《全敦煌诗》未提及者缺省，下同。
2. 法藏 伯希和发现人信息参考田卫卫《〈秦妇吟〉敦煌写本研究综述》、《〈秦妇吟〉敦煌写本新探——文本概观与分析》，下同
3. 英藏 斯坦因
4. 俄藏 「敦煌」二字俄语译音